【个人翻译】违星北斗《北斗贴》-世界新视野

作者简介

违星北斗（1901-1929），本名泷次郎，阿伊努诗人，出生于北海道余市町。小学毕业后成为木材工人。当时明治政府为推行“单一民族制”对阿伊努族实行残酷压迫，北斗身为阿伊努人，在他人的歧视和不对等的体力劳动中长大。在读到报刊《东京TIMES》上刊载的两首侮辱性和歌后，北斗决定在工作的同时从事和歌写作，并立志研究阿依努。他以阿伊努青年的身份，在北海道内的报纸和短歌杂志上发出“我是阿依努，我在这里”的呼号。在发表短歌的同时，北斗巡游北海道各地，对在歧视和贫困中喘息的同族呼唤团结觉醒，并于1925年上京拜访金田一京助【1】和知里真志保【2】。在写作的同时，北斗以打鱼、卖痔疮药等方式维持生计，然而长年的劳累使他逐渐虚弱，并于1928年4月咳血，诊断结果为肺结核。已知时日无多的北斗开始整理短歌集《北斗贴》。次年一月，逝世。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 本文底本：立风书房「北海道文学全集　第11卷」1980（昭和55）年11月10日初版第1次印刷发行。所有注释均为本人添加。因水平有限，如有翻译错漏，敬请指正！

北斗贴

我虽生为卑贱下流的阿努伊

但也从日本感到与生俱来的幸福

为步入湮灭的阿努伊而挺身而出的

违星北斗此刻瞳仁熠熠

我只知身为阿努伊

理应踏上这堂堂正道

每每读到阿伊努的报道

心中只有深邃的苦涩

如今的阿伊努已不再纯洁

心中对聚落的憧憬愈发动摇

怀着生为阿努伊、死为阿努伊的夙愿

我愿以悲寂之心泼洒阿伊努之画卷

天地无垠  美轮美奂  如此景色

誓要为阿伊努振作精神！

夜半三更的我

忆起乌塔丽【3】时掩面而泣

莎莎的虫鸣激起了

我不知缘由的思悲

用卖噶洽其药【4】得来的钱

巡察十一洲

我废寝忘食披星戴月

卖不出去的药更添路途艰辛

世上的药是那么多种多样

噶恰奇药经营惨淡

为人敷上噶恰奇药时

北斗我的手指左右打转

卖药的我和买药的人

脸上浮起如药色般的绯红

客人直勾勾地望着

我作为买药人的脸

“卖噶恰奇药啦”

我在无人的山间高声吆喝

噶恰奇药店开张落成时

有只黑狗朝着我们吠叫

“卖噶恰奇药啦”

我站在门口朝它不住地笑

农人般的好奇心渐渐消逝

呼吸也终于归于平常

说来我已越发习惯为生计奔波

且为说不上好或不好而悲哀

下次去桦太【5】视察好咯

我一边想着一边眺望大海

说来奇怪，这事上有噶恰奇病

药却卖不出去

忍着辘辘饥肠翻越雪山

违星北斗心中悲戚

“北斗现在在哪呀”

应该有人会这么问吧

北斗星已被灰色的天空遮蔽

叫人找不着南北

今日厌倦于行商的我

暂且想将贫穷的事搁置一边

对不觉间咒骂祖先的事

如今感到惭愧

那想着无能为力干脆放弃的心

是将阿伊努推向灭亡的可悲的心

“强大不屈！”那是阿伊努的名号

为往昔屈辱  而后觉醒吧  乌塔丽！

怀抱勇敢直面悲哀的阿伊努哟、阿伊努哟

你们如今身在何方

与阿伊努人合伙开的店

越做越大，越做越冷清

腰挂饭团出发的早晨

清凄的长空回荡鸢鸟的啼鸣

望着岸上填平的河流架着桥梁

越发为阿伊努家园的古朽感到心痛

啊啊，阿伊努果然是耻辱的民族

看那以酗酒逃避现实的丑态吧

见到烂醉如泥的阿努伊人

我心中只有无法平复的义愤和憎恶

第一次穿上西装时

领子硌得无所适从

系上领带后再看看镜子

上面仍映出阿努伊的样子

我抚摸着这深山糙汉的面容

苦笑着倒伏在镜子前

即便是穿上西装也难掩悲戚

因为要穿给那个世界的母亲看

将自己粗犷的面孔淡然置之吧

柔弱而孤寂的阿伊努之心啊

在兄长强而有力的话语激励下

和极易落泪的父亲告别

从一处聚落走到另一处聚落也趣味良多

如画之旅  如诗之旅  传说之旅

即便没有日历，看到青鱼也知道春天来了

我怀念和大家一起生活的日子

难得地捕到了一只棕熊

已经多年没享受过这般美味了

下雨时空寂的山谷如炭炉一般

白色的轻烟缓缓上升

窗外刮过红叶飘散的风

小屋轻烟缭绕

幽谷中狂风呼啸

黄叶红叶踏着青苔来到身边

想要变成一片徐徐落下的孤叶

在秋天清凄的垂暮里总有这般想法

月桂树那光秃秃的枝梢紧贴天空

太阳高悬的山峦上冬日将至

兴高采烈地归家后心情却坠入孤寂

只因生活越发捉襟见肘

严寒突如其来却无大衣保暖

衣衫单薄的我又染风寒

既无石炭又无煤油又无米

沦落至此却毫无办法

不为既无食物又无钱而坐立不安

我的内心平静如水

渔场开出了百圆的酬劳

对钱的渴望使我动心

感性和理性一直在脑中混战

我的内心真是可笑啊

既不赚钱也得不到名誉的事

如果我不去做谁会做呢？

“研究阿伊努赚钱吗”，经常有人问道

“当然赚钱”，我这么回答

既无存款又一事无成

一定有人这么鄙视我吧

猛然觉得

不是相当愚蠢的人不会吟歌

要是有件大事可做就好了

那样就能忘却孤寂了

在淡泊名利的人看来

眼里只有钱钱钱的人真叫人惊奇

在一派胡言之中

也总在不经意间吐露心声

世上是那么多无情之人无义之事

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喝着糖水的时候忽然想起

东京美好野【6】里的年糕汤和黄米饼

作为甜食爱好者的我

每当吃点心时都会怀念东京

记得在东京立食店【7】吃荞面的日子

去年这时候真叫人开心

怀着上京的愿望

拼命卖木锹挣来的钱却怎么也存不住

真想参与劳动生产啊

游手好闲让我感到耻辱

连买张明信片的钱都没有

杳无音信非我本意，而是源于贫穷

往即将用空的墨水瓶里注水

为了多用一阵子淡些也无妨

高梅【8】像是宣告渔获丰收一般飞来

人们也终于能松一口气

今年要是收成惨淡可就遭殃了

余市【9】的阿伊努人早已寥寥无几

今年正是最紧要的关头

大家都期待着青鱼到来

有时卖噶恰奇药的商人

也会在渔场当渔夫

但愿今年渔获丰收吧

面朝大海，白鸥翱翔

今天也在关于东京的谈天中度过

如今春意尚浅，静等青鱼到来

在有所希冀的环境中生活

连寂寞、欢乐和眼泪都那么甘甜

真想把人际关系全部斩断

和高梅一同飞向长空

和高呼着“高梅高梅”的孩子们

一同歌唱的高梅，都是那么的可爱

朝着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叫唤

布谷鸟也“布谷布谷”地慌张【10】回应

为寻找迷途的孩子“布谷布谷”地喊着

梅诺科【11】寻子心切最终化作鸟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母亲听着布谷的叫声如是说

巴切伊和阿寒町【12】的花儿开了

尻场山【13】的积雪也随之消融

赤色花魁！

阿寒町的花儿怒放，一片大红

村落中无名的花儿开了

月见草也在晌午的雨中盛开

在这个似乎渴望热闹的城市

只有云游艺人的三味线孤独回响

我不知道是出于醉酒或无知

有人展示阿伊努人给我看

那位年已垂暮的阿伊努人

又在博览会上展出   呸！呸！

那老人是土人学校【13】的名人

是报道阿伊努人的来源工具

既无称道的艺术，亦无严肃的宗教

这就是阿伊努给人的印象

像是被展出的玩物一般

阿伊努人被冠上理应灭绝之名步入消亡

听我说，乌塔丽！

难道我们允许阿伊努中出现毒害阿伊努的人吗！

无论山中村落何等孤寂

地上总能发现喝空的酒瓶

看看我们堕落的样子吧

那些被孩子们嘲弄的阿伊努乞丐正在哭泣啊

就是被孩子们嘲弄

阿伊努乞丐也只能背过脸去哭泣啊

和阿伊努没出过任何伟人相比

出一个乞丐反而更加耻辱啊

阿伊努人的特征是从不乞求施舍

难道现在已经成了这般世道吗

濒临灭绝的阿伊努族啊

请让我以此歌延续族群的生命吧

为何乌塔丽们正步入灭亡？

我从梦中醒来后一夜长泣

我手持刻刀，用单纯的民族性

深刻雕琢着阿伊努的塑像

浩瀚的阿伊努族中

有与熊角力的勇士

难道相比于以恶毒处世而繁盛

以正直招致灭亡才算胜利吗

有人当面吞吐着说阿伊努族坏话

那周章狼狈的样子真是可笑

有人当面无意间嘲弄阿伊努族

见我神情阴郁便重新措辞

我想为内地人传播

名为阿伊努的全新观念

没人会明白的是

友人安慰你时的快乐

与久违的友人彻夜长谈

发现他的思想长足进步

一起泡澡的时候

抚平我心中孤寂的友人脸上一片赤红

聊到勘察加的时候

我把苹果一分为二，与友人高兴地分享

与母亲长久争执的友人

心灵因生病而荒芜

不知是因为长久的阴郁或是孤寂

我这朋友也染上了肺病，真是可怜

“说到勘察加呀”

老实稳重的惣次郎伴着铜锣声絮絮叨叨

长久以来做着粗活的我

手掌生出许多刺痛的水泡

辛苦劳作后肚子空空

喝上碗三平汤【14】真是美极

习惯了骨头散架般的粗活

对自己能轻松吃下一升白饭而惊奇

我从拜访渔场的友人嘴里得知

自己竟变成能吃一升白饭的人

看看这些天我是多么精神

握住我的手还能发现长胖了呢

在北海为工作颠沛流离的人中

我也是其中一员

大雪纷飞北风呼啸

正是锤炼北海男儿的好时机

幌别【16】的沙滩上飘来蔷薇的香气

远远能瞥见益山【17】山陵

沙流川【18】因昨日的降雨而污浊

我轻声嗫语着清凄的过往

以怀念阿伊努旧都平取【19】的心情

在义经神社【20】吹上一曲尺八

尺八吹出的追分调【21】

穿过长长的平取桥直达远方

天皇驾崩的消息【22】两天后才传来

在这座山中村落中激起了震荡

丧期【23】里正月的风吹着丧旗

风似乎也变得苍白无力

今年的勅题【24】也极尽悲凉

昭和二年正月是如此清凄

在秋夜的雨声中醒来后

把床边的夜壶移至一旁

将贫困窘状看作人生戏剧

以歌咏暂且忘却周身病痛

雨是悲戚的雨

九月是严寒的虾夷【25】

村落的孩子们吹着尺八

我怀着稀罕的心情静静倾听

伤病也好悲戚也好痛苦也罢

就算是死也不在乎了

要是我真病死了

自己倒没关系，父亲可怎么办

今日哭着读了来信

那是恩师寄来的慰问

【完】

【1】：金田一京助（1882－1971），日本语言学家，研究保护阿伊努语第一人。早年与石川啄木交往甚笃。

【2】：知里真志保（1909 - 1961），阿伊努人，语言学家，《阿伊努神谣集》编译者知里幸恵之弟。编有《阿伊努语分类词典》、《阿伊努语地名词典》等。

【3】：“乌塔丽”在北海道方言中指“同胞”。

【4】：“噶恰奇”在北海道方言中指“痔疮”。

【5】：“桦太”，日本对库页岛的称谓。

【6】：美好野：一家经营和食的店名。

【7】：立食店：日本的一种特有经营形式，店内不设座椅，需客人站着用餐以提高效率。

【8】：“高梅”在北海道方言中指“海鸥”。

【9】：余市：位于北海道西南部，渔业与水产加工业兴盛。

【10】：原文为【どまついて】，为甲州方言，意为“慌乱地”。

【11】：“梅诺科”在北海道方言中指“女子”。

【12】：巴切伊：位于菲律宾卢森岛。阿寒町：位于北海道釧路市，有阿寒湖等景点。

【13】：尻场山：位于余市町，高约300米，有温泉等景点。

【14】：土人学校：当时的政府对阿伊努人采取歧视政策而单独设立的学堂。

【15】：三平汤：北海道特产的乡土料理，用生酒、昆布、鱼肉等煮成。

【16】：幌别：原文为【ホロベツ】，为阿伊努语地名，位于北海道浦河町。

【17】：益山：位于韩国全罗北道北部，北隔锦江与忠清南道相望。

【18】：沙流川：发源于日高山脉，流经北海道中南部，注入太平洋。

【19】：平取町：位于北海道沙流郡。

【20】：义经神社：位于沙流郡平取町，为纪念源义经而建。

【21】：追分调：一种起源于长野县轻井泽町的曲调形式，哀婉悲戚。

【22】：此处指大正天皇（1879－1926）。

【23】：此处原文为【諒闇】，是天皇驾崩后其子女的一种服丧形式，为期一年。

【24】：勅题：新年之际，在会上由天皇出的一种诗歌题目。

【25】：虾夷：对北海道地区的一种称谓，原为蔑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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